#妇产科#
我觉得，不论贵贱，人命同样珍贵。
生孩子作为女人的一道*门关，让我至今念念不忘的并不是自己的生产之痛，而是隔壁床的那位产妇。
1、
那天一大早突然见红，我和家人赶紧收拾好东西匆匆忙忙入院了。
一切安排妥当后，我们来到自己的床位。这是个三人间的妇产科病房，有一个床位已经有人了，另两个空着。
走进房间，一对老夫妻在那里不停忙活，床上空无一人。窗台上放满了鞋子，地上堆满了杂物，大包小包的几乎无处落脚，还有一股子肉包子的味道让我直犯恶心，我扫视了一圈，发现床头柜那边正是没吃完的肉包子。
住进这样的房间我不由得眉头一皱。
只听那位老头一直在接“还没生出来呢，打了催产素了。还没出来呢……”
护士过来听了帮我做了胎心监测，叮嘱了注意事项后，我准备休息一阵，因为接下来将有一场硬仗要打。
只听那位老头还在打电话，不停的来回重复：“医院不让剖腹产，还没生出来呢，说了好几天了不让剖啊……医院去哪啊……”
前前后后快一个小时了，我不由得烦躁起来，示意我妈去提醒一下。
在他中断之后，我妈凑过去开始搭讪。
我妈：“这是你们儿媳妇还是女儿啊”
老头：“是我儿媳妇啊，一上午了还没生出来，我们都急死了。”
我妈：“儿媳妇啊，我还以为是女儿，你们对儿媳妇可真好，这么上心。你儿子是一起去产房了吗？”
老头支支吾吾说道：“那个我那个儿子在上海，没回来。”
我妈表示疑问：“孩子爸爸生孩子都不回来啊？这么大的事情应该回来一下啊？……”
我对我妈顿时很无语，这些农村老太太就是喜欢刨根问底。明明是让她去提醒下别人安静一下的，她可倒好，越聊越起劲。
老头依旧支支吾吾的说道：”他回不来，他就是回不了家，他不认识路，会走丢的……”
听到这我也渐渐来了兴致，怎么一个大男人还会走丢？我妈更是瞪大了眼睛有一堆的问号。
老头开始坐下娓娓道来，我也从床上坐了起来准备听个一耳朵，睡意全无。
“我儿子其实是一个智障，生下来就这样，是遗传他亲妈的，我们也是没办法才帮他娶了这个媳妇。这个女人精神有问题，痴痴呆呆的，什么都不会做。还花了我们6万块钱呢。要不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早就不要她了。”
“她什么活都不会干，懒死了，就只会吃饭，吃的还特别多，哎呦喂，我还得天天伺候她……”旁边的老太太说到。
“那不是你儿子啊？你们是后来才结合的？”我妈又转头问老太。
“我都跟了老头子十几年了，帮他盖房子照顾家里。他原来老婆有病跑了，现在还要照顾小的，那个呆子又什么都不会做。”
2、
我顿时不解，两个精神有问题的夫妻能生孩子？正当我疑惑着，护士就扶着这位产妇回来了。原来她上午就打了催产素准备顺产，但因为精神问题无法沟通，也不会用力，一直没有任何动静，只能先送回来歇着。
她的婆婆扶她到床上躺下，让她继续吃早上的包子，包子已经凉了。女子咬了一口顿时就吐了，估计连同早上的也一起吐了，顿时满屋子都是异味。
产妇一直念叨着肚子疼，肚子疼，然后用手捶打自己的肚子。她公婆既要帮她清理污秽物又要拉着她不让她锤肚子，两个人手忙脚乱。
我也赶紧说：“你肚子里有很可爱的小宝宝，你不能打肚子，会把小宝宝打坏的。小宝宝会很疼的。”
她似乎听懂了一些，渐渐平静下来了。由于人已经回来了，我们的八卦也就戛然而止。
老头又恢复了打电话的频率，手机不停的响，铃声还巨大。我又开始烦躁起来，这一晚上可怎么过啊，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我原本是预订的单人房，由于临时住院只能先安排在普通病房，第二天下午才能有房间空出来。
我开始仔细打量旁边这个一声不吭的女人，捂着肚子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神情木讷，一言不发。对周围的一切动静都毫无反应，看着她仿佛时间静止了一样。
再看她的身形，非常的瘦弱，肚子就跟我怀孕四五个月的时候一般大，根本看不出来快要生产。凌乱的短发下面藏着一张清秀白净的脸，因为目光呆滞而掩盖了一张原本灵动秀气的脸蛋。
我心想，好歹她的公公婆婆看起来对她的照顾还算是无微不至的。
3、
到了中午，医院探望我，给我们送来了自己家做的午饭。
我偷偷告诉她，旁边那个产妇是个精神病，她老公也是个智障。我姐的惊讶程度不亚于我，立刻转过身又偷偷跑去告诉我婶子，于是我们四个女人窃窃私语，毫无秘密。
吃完饭，婶婶们依然没有想走的意思，看她们两个人很明显一颗八卦的心正无处安放。到了两点多的时候，护士让产妇做准备，过会还要去产房再来一次。
于是她婆婆开始对牛弹琴，你要用力啊，就跟你大便一样，要不然宝宝出不来的……
我立马从包里掏出一包巧克力拿给她“你让她吃点巧克力，我听说生孩子之前都要吃点的，不然没力气。”
她婆婆很感激的接过去了，众人都在说：“咦？她还知道说谢谢呢。她刚对你说了谢谢。”
我也心中一亮，惊喜了一下。因为正在找东西，所以当时我并没有实际听到。
产妇刚走，三个女人就一起凑过去了。
我妈妈问道：“你儿媳妇看着肚子不大啊，才跟我女儿五个月差不多。到预产期了没有啊？”
老头一个劲的说“到了，到了，医院做的B超说已经足月了，我们才过来的。”
众人又疑惑：“你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怀孕的吗？日子一算不就懂了？”
老太太接过话：“谁知道呢，她脑子不好，自己有没有身子也不知道说的。”
这时我姐问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那你儿子跟她智力都不好，生的孩子也有精神问题怎么办？那你们不是又要养一个不正常的孩子吗？”
4、
老头不知怎地，就把自己那一点秘密全都倒出来了。
“我们买来的时候她就怀孕咯，孩子也不知道是谁的。她精神不好啊，又长得不丑，很多人多上她身子啊。孩子的爸爸应该是个正常人吧。只要不给孩子吃母乳就没事，我儿子就是吃了他妈的奶才变傻的。”
“听说是她的妈妈从小给她喂安眠药她才变傻的，她自己的爸妈不傻，也不要她，说不定生的孩子是好的呢。”
听到这，我们不由得面面相觑，半响说不出话来。
老头继续唉声叹气的说到，“她也是我们从上一户人家那里买来的，上一户娶回家了才发现是个精神有问题的所以不要了，肚子里有别人的种还骗了我们好几万块钱！现在就只想着孩子能够平安出生，有一个孩子能继承我的姓氏，我家就算是有后代了！”
我再一次目瞪口呆，天真如我以为这种事情只存在于电视剧中以及穷困落后的山区中，却不想自己的这座人人温饱、人人安逸的小城也有着不为人知的黑暗的一角。
周围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似乎总是阳光的，堂堂正正的，可那些我们触不到、摸不着的阴暗究竟藏在哪里？
而与这些阴暗同孕而生的是深不见底的人心，这个人是出于怎样一种居高临下的心理去强奸了一个柔弱的女精神病人？我想他万万没有想到吧，这个精神病人居然怀上他的孩子，还孕育到了生产的这一天。而这个孩子也许有一天还会找到他的亲生父亲，也许这就是善恶终有报吧。
这时候护士又把产妇送回来了，说她没办法配合生不了。老头子一个劲的跟护士说要剖腹产，护士表示他们手续不全，没办法办理。
原来她从小就被抛弃了，辗转了很多户人家，没有身份证没有户口，属于黑户。医院无法实行剖腹产手术，但是自己又生不下来。
老头急得团团转，又开始了不停的打电话。姐姐们也回去了，我就这样在不停歇的电话声中迷迷糊糊的睡到第二天早上。
也不知道老医院同意了，医院的缘故没有那么严格，第二天一大清早就通知家属6小时不要进食，准备剖腹产。
中午的时候产妇就被推走了，我还是比较期待的，毕竟从来没有见过刚出生的宝宝，也更加好奇一个精神病女人生下来的孩子会是什么样。
5、
不一会儿就有个婴儿推车先送进来了，我惊喜又惊奇，这么快宝宝就出来了？刚刚还在女人的肚子里。不过孩子并没有一起送来，而是过了二十分钟左右。
我和我妈立马凑过去看，是个六斤多的男孩，额头饱满，脸蛋圆润，白白净净，小眼睛已经半睁开神气的四周张望，不得不说真的长得非常的标致漂亮，有灵气。真想不出，那么点肚子生出个这么大的孩子。
第一次见到刚出蛋壳的宝宝比较激动，但是立马想到他有一个精神病妈妈，不知道亲生父亲是谁，又有一个智障的名义上的爸爸，不免有一丝担忧，这对老夫妻年龄也不小了，就算爱护他，又能护到几时？
不到一会小家伙就拉粑粑了，老太太就端来热水帮他擦洗，然后笨手笨脚的穿上了尿不湿，他们不懂新生儿要用NB码，结果那尿不湿都围到小宝宝胸口上了。
我让我妈从箱子里拿了一小包NB码的给她先用着，告诉她要用最小号的。
接着老太太又拿出衣服给他换上，居然是没拆封过的婴儿内衣，上面还落满了灰尘，我看着顿时心疼，告诉她这些衣服都要热水烫过才能给宝宝穿。她却说都是新的，没事。我也只好作罢。
过了一会护士过来指导两个老人家喂哺事项，拿着奶粉罐告诉她每一勺子加30毫升的温水，两个人似懂非懂地听着。
护士走了他们准备喂孩子，谁知道一送到嘴里孩子就被呛到了不停地咳嗽。跑过来问我怎么弄，我接过手一看，原来奶瓶买错了，奶嘴是大号的，能不呛到吗？老头子又婆娑着出去买奶瓶去了，回来喃喃自语，这一个小奶瓶六十多块钱呢。
我的单人房还没有着落，因为都满了，只能继续等。就这么我跟这个小家伙度过了安静的一晚，中途好像哭了好几次，但远远要比他爷爷打电话的大嗓门要好很多了。
6、
第二天一早护士便过来查房了，并叮嘱家属说要给产妇喂点排气的汤水，老头就端着碗准备喂她，由于半躺着一下子就被呛到了剧烈咳嗽起来。
我刚睡醒还在迷糊中，突然就看到她从床上半几乎跳着坐了起来，表情十分痛苦的捂着肚子蜷缩着，可想而知刚动完手术被咳嗽坐起的疼痛无疑是非常剧烈的，隔着空气都感觉得到她的痛苦。
夫妻俩让她赶紧躺下，谁知这时候她突然大哭起来，这是我这么长时间第一次看到她有所反应。这时候她的宝宝也哭起来了，婆婆赶紧安慰到，说你不要哭了，你一哭宝宝也哭了，宝宝在心疼你呢，哭了对伤口不好。
我也赶忙说到，别哭了，你看你的宝宝正在看你呢，他就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宝宝，你看他多可爱啊。
她也就真的顿时止住了，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婴儿车里的孩子。她的婆婆想扶她躺下，可她就跟雕像一样，一动不肯动。
我觉得母性是天生的，不管是傻子还是精神病，她的一声大哭也许是一种这么多年来被人欺负的宣泄，也许是母性的终于唤醒，也许是她自己无意识中终于流出了全部的委屈……
临近中午，护士过来循例检查，发现孩子身上都长满了疹子。于是赶紧问家属：“你们早上没带孩子去洗澡吗？他身上都起疹子了。”
夫妻俩一脸懵问道：“在哪里洗澡？要给钱吗？”
“免费的，每天上午八点半之前，现在已经过时间了洗不了了。”
我看看小家伙实在心疼，让那个婆婆弄点干净的温水给他擦擦，又让我妈找了几套最小的衣服送给她，我带了很多，在家里全部用消*水洗过晒干了。看到她给小宝宝换上了干净的，脱下来的也都洗了，我心里也终于舒坦了。
7、
中午，护士来通知我准备换房。顺道提醒那夫妻俩剖腹产的病人三年内都最好不要再怀孕，老头又吐槽起来，她脑子不好，万一又被人睡了我们也没办法啊。
护士很果断的说，那6个月之后带过来上环，如果再次怀孕会很危险。
护士走后，那位婆婆抱怨道，孩子都生了还管她上不上环呢。
我立马急了，说：“这样不行的，她万一再被人强暴怀孕了，很危险的，伤口没有愈合说不定会有性命危险。”
老头一边干活一边念念有词：“要不是想要肚子里的孩子谁管她啊？以后被不被人欺负随她去了。我们反正管不了了，在医院已经花了我五千多了……”
我竟一时词穷，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原来这些天无微不至的照顾就是为了孩子，现在孩子生了，她就跟一个失去作用的工具一样，被彻底抛弃了。
想到她婆婆口中的她每天都吃很多，而肚子看着只有五个月大，再想到以后在她那个村子里是个男人都能上去弄一把……
我不禁感叹，医院的这几天会是她这一辈子唯一仅有的最安全、最受人尊重的时光了吧。
到我换房了，我带着一脸的思绪与不安离开了这个房间，他们母子的命运该何去何从，至今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