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的一天,我正出门诊,进来了一对夫妻。男的一脸愁容,满头白发,一见我就说:“大夫,你救救我女儿吧,她可是我们家唯一的希望。”跟他们交流了一会儿,才知道这位父亲其实还不到五十岁,只是被愁苦的生活压得容颜苍老。夫妻俩都是下岗职工,他们的女儿二十岁左右,在外地读大学。
期末考试期间,女儿突然表现得情绪不稳定,失眠、紧张、恐惧,还出现了幻觉、妄想。她总觉得有人在骂她,说她能力差,怀疑老师同学在背后议论她,指责她给班级拉分等等。医院诊断她是精神分裂症,治了一段时间,反反复复,没什么效果。我把她带到病房治疗,一开始我也以为她是精神分裂症,可是在一次交谈后,我的看法改变了。那天谈话的时候,她谈到父母就不停地流泪,这给了我很大的震撼。我知道,幻觉和妄想确实最常见于精神分裂症,但是除此之外,患者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丧失了细微的情感。但是这个女孩提起父母,就会默默流泪,表明她的情感还很细腻,很可能不是精神分裂症。
我联系家属,再次追问病史,这次我侧重询问了女孩的生活背景和情绪问题。父亲说,孩子特别要强,体谅家庭的困顿,看到父母为她上学那么辛苦,很难受。一入学就勤工俭学,拼命挣钱,减轻家庭负担。后来学习压力越来越大,强打精神也应付不了。到了大学三年级的时候,考试科目加到十几门,彻底崩溃,出现幻觉妄想。结合这些情况,我重新给女孩做了细致的精神检查,更加印证了我的判断,这女孩应该是抑郁症在前。我请示上级医生,提出修改诊断,重新治疗。那时候我人微言轻,没有人听我的。我只好冒险,私下里给她逐渐减量抗精神病的药物,并加了一些抗抑郁药改善抑郁情绪。
过了几天,她的父母提出接她出院,我很奇怪,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出院?问了半天,终于问出来了,吓了我一跳,夫妻俩双双下岗,孩子又得了病,一家人对生活完全绝望,准备三个人一起自杀。我把他们家的亲戚叫过来,劝了一整天,终于答应不出院了。这时候,我悄悄告诉父亲,孩子很可能不是精神分裂症。得知这个消息,他们一家人包括女儿,情绪也有所好转了。接下来,为了让家人尽快振作起来,我继续调整治疗方案,决定使用电抽搐治疗。尽管可能会有一过性记忆力下降的副作用,但是见效快。在此基础上添加了一种药物。十几天后,女孩好像变了一个人,幻觉、妄想消失,不压抑也不绝望,她的父母终于看到了希望。她住院几个月,算是临床治愈。后来,她的病情一直稳定,没有复发,也结婚了,工作和家庭都很美满。
在我处于工作低谷想要换工作的时候,我治愈了这个女孩,挽救了一个家庭,让我觉得自己的工作是有价值的。我打消了换岗位的想法,一直坚持到今天。
可能冥冥之中,我们都在互相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