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张向荣(腾讯《大家》专栏作家)
随着越来越多的华语电影在上映后被广大影迷评价为“导演一定是精神病吧”,这一不严肃的事实掩盖了一个严肃的问题:一部优秀的精神病题材的华语电影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引发我思考这个问题的,是4月3日清明节前夕上映的华语新片《暴疯语》。我很有幸在3月底就参加了该片的首映,对这部讲述精神病人的电影得以先睹为快。电影的情节非常简单:重度精神分裂患者刘青云被他的专职医生*历经三年治愈出院,但*却逐渐陷入了精神分裂之中。
我猜测,该片选择在清明节这个特殊的节气之前上映,制片方一定饱含深意,因为开片不到十分钟就死了叶璇,后来陆续死了院长、吸*老头,再加上*回忆里自杀的年轻母亲,出场角色差不多死了一半,*最后还自杀未遂。对了,片中还有一场扫墓的戏,这种凝重、灰暗、阴郁的格调,的确十分契合清明节。
▲《暴疯语》电影剧照,*饰意气风发的医学界才俊周明杰
正如福柯那本著名的书《疯癫与文明》,精神病题材的电影往往会并置患者“疯癫”的世界和他者的“正常”生活,以此形成强烈的对比效果,从而表现正常生活具备的稳定性和安全感(如库布里克的《闪灵》),或者表现精神病患者的天才绝伦并对他们寄予同情(如《美丽心灵》里的天才数学家纳什)。再加上观众本人,形成了精神病角色、非精神病角色、观众的三角叙事结构。在这一结构里,观众很容易被两类角色、两个世界的直观差异所吸引,从而投入到剧情中。因此,有很多导演会选择精神病为题材,那些仅在片中设置一两个精神病角色的电影更比比皆是。
然而,为什么一提起“精神病题材”,我们第一时间想到的似乎都是非华语电影呢?通俗一点的,人人都记得命运一片大好的《阿甘正传》和大智若愚的《雨人》;热爱悬疑推理的,马上会数出希区柯克著名的《精神病患者》和同样表现精神分裂症的《搏击俱乐部》,近年来表现妄想症的《禁闭岛》也好评如潮;学术导向的影迷总会用福柯的理论来赞美《飞越疯人院》里野性而本真的疯子,把“生病—治疗”的医学行为阐释为“反抗—镇压”的权力话语;正与残酷青春搏斗的中学生一定深爱着岩井俊二的《梦旅人》,片中异类的少年精神病人实则隐喻了青少年对成人世界的抗拒;那么,文艺青年则一定念念不忘费里尼的《大路》,导演的妻子玛西娜塑造了影史上最美的小丑和最令人悲伤的智障姑娘。而像我这样的神经病影迷,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一部名叫《杀手·蝴蝶·梦》的西班牙老片,这部电影悲伤与揪心的情节和浓烈而阴郁的色彩,曾给当年的我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
面对这么多经典优秀的精神病电影,那么问题来了,华语影坛呢?有没有能与上述电影相媲美的作品呢?
或许受制于*策的束缚,再除去恐怖片这一专门类型,表现精神病题材的华语电影少之又少,称得上优秀的则是凤毛麟角。细思之,比如张扬的《洗澡》,姜武饰演的精神病人天真、纯粹、温情,是值得一提的作品。贾宏声的《昨天》,他演的就是因吸*罹患抑郁症和幻想症的自己,片子很出彩也很残酷,何况这个清明节又该给贾宏声烧纸了;再有,近年的《太阳照常升起》和《催眠大师》的主人公也多少有些精神病吧;当然,喜剧《大腕》里疯了的李成儒,凭借关于房地产的那段精彩独白,成为华语电影里精神病人的佼佼者。
▲《大腕》电影剧照
但就华语电影整体而言,这些显然不够。华语精神病题材电影的特色,多半体现在演员个体的演技上,特别是东方人特有的情感表达,温情脉脉、细腻入微,甚至催人泪下,但从类型的角度看确实缺乏原创性。昔年希区柯克一部《精神病患者》,在一人分裂为两个角色的叙事技巧上,在悬疑推理的类型塑造上,都有着极高的原创性,其影响早已超出电影本身,《搏击俱乐部》《穆赫兰道》《禁闭岛》等都是它的余响。而华语精神病题材的电影里就找不到这样的扛鼎之作。
《暴疯语》更是如此,导演李光耀(没错,就是这个名字)在此之前一直被称为尔冬升的“御用”副导演,场内历练多年,拍摄手法娴熟。《暴疯语》是他的导演处女座,尔冬升的监制和刘青云的出演大有提携帮助的意思。《暴疯语》在海报上打出“脑洞大开”的宣传语,乘得又是近些年风靡国内的悬疑推理之风,但是,坦率地说,脑洞开的实在不够大,而且都是别人开过的脑洞。
将精神病的医学表现转变为逻辑推理,《搏击俱乐部》《禁闭岛》的演绎早已炉火纯青,更何况徐峥的《催眠大师》也已经山寨在前,“治疗患者的医生反过来成为患者”的套路,和《催眠大师》如出一辙,毫无特色。结果就成了,导演还在烘托气氛设置障眼法呢,观众仅凭观影经验就已经猜到了结果,这是该片最根本的失败。
于是问题又来了,既然珠玉在前,华语电影究竟应该如何拍摄精神病电影呢?
最简单的办法还是拼演技。这一点,姜武已经在《洗澡》里以身作则了。《暴疯语》的可观之处也仅在于此,刘青云的表现最令人满意,他疯得有质感、不刻意;鲍起静疯得很直白、很恐怖,一秒之间眼神就从悲悯变成凶光四射;*的疯子略逊一筹,更像不通人性的学霸。但总的来说,以开脑洞为看点的《暴疯语》,最终靠的还是卡司阵容。
▲《暴疯语》海报
于是我想,挖掘日常生活如何将正常人变成精神病,或许是华语精神病电影的一条可行之路。《暴疯语》里,*的疯除了遗传因素,主要因为他面对着巨大的工作和感情压力而无法排解。这一点也引起了很多观众的共鸣。
法国精神病医生帕特里克·勒穆瓦纳在其著作《伫立在疯狂中》曾说:“灵*是一种器官,也会生病,需要治疗。精神病人就是单纯运用一种防御机制的人,而正常人则适时运用各种防御机制。”一个正常人被日益繁杂的生活压力所逼迫,最终逐渐丧失排解机制,就可能会表现出精神病症状,在中国大陆剧烈的城市化过程中,许多人特别是八零后的独生子女,过着上有老下有小,没兄弟没姐妹,上班远房子贵的悲惨生活。这是中国当代独特的社会症候,或许能为华语精神病电影提供一条现实主义或超现实主义的新路。
至于一个精神病的故事怎么讲,只要别再让两个演员同时演一个精神分裂患者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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