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目似乎有些混乱,但我觉得我还是能够说清楚这三者之间存在着的联系。
记得10岁的时候,我们家搬到了一条铺着柏油的马路附近,这在我生活的那个小城市也是少见的漂亮街道。这条街道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花儿巷大街。在我的眼中那可是一个非常宽阔、平整的大马路,我们这些孩子们在这条街上撒欢儿追逐嬉戏,仿佛是我们的大运动场。几十年来,这些印象在我的脑海中不时浮现,我心目中也一直留恋着那条宽阔的街道。但当四十多年后,我又回到了这条街道凭吊曾经的童年岁月,映入眼帘的却一条狭窄、破败的小街,与我脑海中的印象有了天壤之别。当时这个景象除了让我吃惊之外,我陷入了沉思:为什么我眼前的景象与我脑海中那美好的印象有了如此大的反差?我再细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街道,除了路旁多了一些临街住户们搭建的窄小低矮的煤仓子占去了路边的一点儿空间,似乎街道并没有翻修过,只是因为年久失修而变得坑洼多了一些。我明白了,原来街道的变化只是岁月在它身上留下了一层层的痕迹,并没有真的变窄。是我的眼界和经历改变了。10岁的我身高只有一米二,这条街道对于我那时的身高而言确实很宽。10岁的我还没有见识过北京的长安街,更没有见识过双向六车道的高速公路,这条街道对我的见识而言也确实是很宽。于是,我想到了一个儿童患者在我院住院诊治过程中我的想法。
数年前,我科的病房收治了一名儿童患者。那个患者是一个12岁的男孩,因为很明显的行为紊乱特别是骚扰他人的行为以及稀奇古怪的想法和言语而被诊断为儿童精神分裂症住院治疗。在住院后不久,一次我院的一位负责履行专家查房工作的上级医生在这个病区进行疑难病例查房,下级医生认为这个患者诊断方面有一些疑问而将其提供给这位权威医生查房。在精神检查过程中,这个患儿声称自己成仙得道,学会了崂山道士的“穿墙术”。这位上级医生立刻说:“你穿一次给我看看?”患儿毫不迟疑地冲向身边的墙壁,只是撞在墙上倒退了回来。然后,我们这位上级医生转向我们说:“看,多么荒谬的妄想啊。”然后否定了我们一些医生的意见,诊断该患儿是患“儿童精神分裂症”。由于该患儿还有一些易激惹行为等表现,我们认为他是一个儿童双相障碍的患者,他的那个所谓荒谬的妄想是那个年龄段的儿童常有的思维内容。
在中国文化传统中,玄幻性质的传说一向非常流行,其中因为很多包含有对儿童少年的道德启蒙意义,或许是这样的传说长盛不衰的原因之一。对儿童少年影响最大的大概是神话故事和神怪小说,例如小说《西游记》、神话故事《白蛇传》和神怪小说《聊斋志异》就是被广泛传播的作品。尽管随着社会进步,以神怪故事作为道德启蒙的家长越来越少,但一些读物还是有一定市场的。我想,在我科住院的这个患儿就一定读过《崂山道士》,并暗自幻想过自己想学会这样的魔法。当时,我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我像他这个年纪时也有这么荒谬的‘妄想’啊!”
是啊,当时我记起了自己童年读《西游记》时的经历。我是10岁左右第一次读文言文的《西游记》,基本是囫囵吞枣,虽能读懂大部分情节,但记住的都是最精彩、最要紧的故事和相应的情节。我记得当时读到妖猴到处求仙访师的章节,最重视记住他师傅的名字和住址,记住了菩提老祖和西牛贺洲,为的是自己有朝一日也去找菩提祖师学艺,学会七十二变的手段。我那时是相信世上真有菩提祖师,有西牛贺洲的灵台方寸山和斜月三星洞这个地方,自己是可能找到这个神仙学会七十二变的。当时,我甚至幻想过等自己长大后就去找到花果山水帘洞,然后按照孙悟空的路线去求仙。尽管现在说起此事我和大家一样会莞尔一笑,但当时我还是很认真地幻想过。
正是因为自己年少时的这段经历,我觉得我能够理解那个患儿的症状,既有幻想成分,也有夸大色彩。结合患儿病史中反映患儿起病后桀骜不逊、目空一切的表现,以及住院后的夸大言语、易激惹心境,我本人和科内绝大多数医生都认为该患儿应该诊断为双相障碍。但是,严格地按照相应教科书或任何一个中外精神疾病分类和诊断体系的诊断标准来衡量,这个患儿是不符合双相障碍躁狂发作诊断标准的。这样,我们精神科医生就面临这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精神障碍的成年人诊断标准在儿童、少年乃至青年早期年龄段患者身上的适用性,即我们是否可以用同一个固定的尺子去度量不同质的事物。
无论是从纯粹医学的角度,还是从心理学和精神病学角度来评判,儿童和少年绝非“小号”的成年人。这也就是为何在内科临床医学系列中单列出儿科、在精神病学专业有专门的儿童精神科亚分支的原因。尽管人们都能理解儿童少年的心理发展水平远低于成年人这一常识,但却很难接受儿童少年的精神障碍表现不同于患同类精神障碍的成年人,更难于认识到儿童少年的精神障碍诊断标准与成年人同类精神障碍的诊断标准应有不同。因此,一直以来,在精神疾病的临床表现和诊断标准方面,儿童少年的精神障碍诊断基本是参照成年人的相应疾病看待和衡量的。正是因为儿童少年心境障碍的临床表现与成年期心境障碍有着巨大的差别,例如儿童少年双相障碍患者心境不稳定更明显、诸如幻觉妄想之类的精神病性症状更常见,很多这样的患者被误诊为精神分裂症,造成疗效不佳的后果,也就成了家长和精神科医生的挥之不去的阴影。
因此,无论是对于患儿家长。还是专业人士,正确理解儿童少年心理发展水平对精神障碍临床表现的影响和修饰作用,才能够正确认识其精神障碍表现的特殊性,也才能够正确诊断和治疗儿童少年的精神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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