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丨陈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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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綦江精神卫生中心”,很多綦江人可能会很陌生,但提起“医院”,也许都会脱口而出——它就是綦江的“精神病院”。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它带着一层神秘的色彩。
年10月29日,小编来到了位于綦江区篆塘镇的“綦江精神卫生中心”,与病人及医护人员相处了4个小时,我想带大家看看这群特殊的个体,走进他们的生活。
綦江精神卫生中心,始建于年,年搬迁至篆塘镇,与篆塘镇卫生院合并,现在拥有3个精神疾病科室,现有职工余人。年门诊精神病人1万人次,住院精神病人人次。收治了含精神分裂症、双向情感障碍、强迫症、抑郁症等精神类疾病患者。这些我们只在影视作品或小说里才看到的词汇,在这里却是常态。
这里共有两个院区,安置了多个病患,他们在这里进行着回归社会的康复治疗。
被疾病折磨的普通人
在住院部门口等待的时候,忐忑,又犹豫,心里试想了很多对于未知的可能性:他们会打人吗?他们会“发狂”吗?似乎在既定的认知里,精神病人都是可怕又危险的。
但当我真正来到精神病患的身边,和他们接触时,才发现他们多数时候都是平静温和的。他们,也就是一群被疾病折磨的普通人。
//他们的生活//
“精神病院的病人,是不是整天被套着?”
“精神病院跟监狱一样吗?在里面像坐牢吗?”
“他们会像电视里演的那样,逃跑吗?”
大医院,最初是从电视剧、电影里,再或者,是带着调侃的小笑话;不同于戏剧以及文学效果里的描述,医院的生活,是每日规律的一日三餐,是像课程表一样的定时定点多项治疗,以及精确到分钟的“*事化管理”。
早上9:00—10:00和下午14:00—16:00,是户外“娱疗”的时间,每到这个时候,各个科室的病人会集体排队下楼,在操场自愿参加一些文娱、体育活动。
△护士组织患者集体打篮球
△患者自发进行羽毛球运动
△患者在室外进行棋牌娱乐
阅读报纸、杂志,或散步;唱歌、跳舞、下棋、打牌、打球等,有时护士还会帮病人组织集体游戏,让病人参加各种比赛,使院内每日的生活丰富多彩。
△患者围坐在一起,进行唱歌交流
△患者在大厅集体看电视
“娱疗”结束后,患者排队回到病房。每天准时进行的药物治疗,是治疗精神病最主要的方式,在每日三餐结束后,病人们会拿上自己的水杯,排队领药。
△每一个药盒上都写着病患的名字
△除了精神疾病的药物,患有感冒以及其他疾病的药物也会同时领取。
△患者听到吃药,会习惯性的回病房拿取自己的水杯,这是入院的时候每个病患都会发放的。
//孤单的个体//
在这里,有住了20多年的患者,也有一些因为病情复发,医院的病患,要说背后的原因,也许是来自家人的遗弃,和社会的歧视。
住在这里的病人,有一部分是街头流浪的精神病患者、也有从社会救助站送来的“无名氏”。
这部分“无名氏”在经过发病期的治疗,病情稳定后,医院会联合社区、派出所,一起帮他们寻找家人,很多病人都已找到家属,并由家人认领回家。
大部分精神病人,并不是一发病就会像电影里那样“打人”、“伤人”;精神疾病分为好几种,并不是所有精神疾病都会有攻击性,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病人已经恢复了自知力和社会功能。但是,很多病人家属都不会来接他们回去。
也许是因为家人已不在了,更有大部分贫困病人和长住病人,是因为家人已经无法承担长期治疗精神病患者的经济支出。
来自家人的遗弃是一方面,最残酷的是来自社会的歧视。出了院的病人,因为周边人异样的眼光,无法进行正常的工作和生活,也很难在社会和家庭中得到自身的存在感,所以很多病人其实并不愿意出院。
“精神病人,可以从事正常的工作吗?”
我问了护士这个问题,护士这样告诉我:“其实社会对于精神病人存在很大的偏见和歧视,患病人员也没有及时认识到自己的病情,大多数精神病患者经过治疗和控制后,是与正常人无异的。”
这种偏见和歧视,甚至存在于少数的其他医务工作者!“因为外界不了解精神病人,也不了解我们的工作,就连在精神病院工作的医务人员,也会被外界及同行所误解。这是整个社会的认知问题,也是目前没有办法扭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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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峰(化名),45岁,精神分裂症患者
他在25岁第一次发病,接受精神病治疗。最近一次住院是在年,在北京奥运会结束后,因为医院,再也没有出过院,至今已经11年了。医院的长住病患,医院的生活,经过治疗后,病情趋于稳定,日常生活能自理,而且在院内的生活也过得有滋有味。
周:“本来精神病就是被大家瞧不起,就连自己的亲兄弟也不能接受,从来没来看过,我的家人,只有幺爸隔段时间会来看我,给我带点菜,带点衣服来”
我:“大概多久来看你一次呢?”
周:“要不到好久,应该又要来了,有的时候没得事,转着转着就走来看看”
周:“我感觉这里的医生护士,比家里人对我们还要好”
我:“你在这里朋友多吗?”
周:“挺多的,前几天我满45岁生日,护士给我买了一个蛋糕,我还请我这里面的朋友吃饭了,有的还送了人亲。”
我:“你喜欢外面的生活,还是在这里的生活?”
周:“外面有外面的好,但现在,我是不愿意出去的!”
“很多病人出院后,可能家人没有按时监督吃药,病情就会反复发作,发医院;有的病人说,出院后周围的人一听他是从精神病院出来的,就对他很歧视。所以很多病人宁愿待在精神病院里,他觉得周围人跟他都是一样的,没有人会歧视他。”护士这样告诉我。
听了这些病人的故事,心里隐隐觉得:其实折磨他们的除了疾病,还有整个社会的不接纳和偏见。这些因素的影响,即使精神病患者经过有效的治疗与控制,在第一次回归社会的时候,也很难融入。
//孤独之外,生存之内//
当然,在医院的生活不只是孤独和病痛,为了恢复病患们的社会功能,医院会给他们进行不同的治疗。
今天室外阳光比较好,我跟着护士来到“农疗园”,有两位病人在进行农疗治疗。
农疗——是指对患者通过有组织的适当劳动,以达到逐渐恢复其劳动技能促进社会功能康复的一种治疗。精神病人在劳动的过程中恢复自信和获得劳动能力,从而获得精神上的康复。
△病人在农疗园的鱼塘挑水
一科室和二科室都有分别的农地和养鸡场;通过集体劳动,促进病人之间的人际沟通,团体合作。
△病人在农疗园进行灌溉
△病人在养鸡场劳动
除了“农疗”,病人生活自理能力的培养也是非常重要的。住院部每层楼都配置了电磁炉供病人使用,有的病人在过生日的时候,会利用工具做菜煮饭,邀请相熟的病友和护士一起过生日;你来我往,相互间产生社交联系。
△病人亲手制作的炖菜和饺子
△病人自己动手洗衣,洗干净后在洗衣房排队甩干
因为精神疾病的作用,病人精力是很难集中的,有时甚至还会控制不住的手抖,“工疗”就是护士与病人一起,进行一些手工工作,例如:折纸、织毛衣、绣十字绣——这需要大脑的协调和较为良好的耐心,对病人来说是十分适合的康复和训练方式。
△正在康复治疗的病人
做这样的手工,连我们普通人都鲜有耐心,更别说他们了。这样的一系列疗程训练,最重要的是让病人们能够感到—“我”是可以被别人需要的。因为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能创造价值,他们也做得很开心。
“多个病人,每一个都叫得出名字!”
在精神病院,和病人朝夕相处的就是这群白衣天使,他们与病人相处的时间,也许比家人更久。
张护士,28岁,在精神一科从事护士工作已经4年了,刚在这里工作的时候,她也曾设想过“病人发病会打我吗?”,真的了解这群特殊的病人后,她已没有了当初的防备,不仅能处理好各种病人日常的护理和治疗,有时候病人闹脾气不吃饭、不吃药,她更是手把手的喂饭、喂药;对待病人的关系更像是家人一样。
她告诉我,这里的每一个护士都和她一样,不同于其他的科室,精神科的护士对病人有更多的陪伴,病人对护士也有着更多的依赖。
欧老师,49岁,从20岁进入精神科从事护师工作,现在已经25年了。7层楼的精神科,收住了多个病人,而她则负责所有病人的生活料理。
头发长了统一剪发、天冷了督促病人统一添加衣服、冬天来了,为没有鞋子医院采购的棉鞋、遇到不能自理的病人还需她喂饭剪指甲……
“这里的病人最差的情况就是刚来的时候,有一些油头垢面的,有一些不说话也不吃饭,我们只能自己在家里熬粥,煮点鸡蛋带过来给病人补充营养,营养要是跟不上,怎么能治好病?”
“多个病人,每一个我都认识,不止是我,所有的护士,都能叫出每一个病人的名字,每一个病患的病情,我们都要跟进了解。”
罗护士,26岁,单身。作为院里仅有的3个男护士之一,他已经在精神科工作了8年!相貌英俊的他,从中专毕业就在这里工作,刚开始时,也是带着内心的恐惧。在工作第三年的时候,才逐渐适应。
与病人们朝夕相处,内心越发的对他们产生怜悯:“很多时候,外界会认为病人来到这里,我们医护人员会不会打他们,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里的病人,比其他科室病人更需要耐心和关爱,有时候我自己家里有吃的,也会给一些比较困难的病人带来。”
“在这里工作,印象最深刻的那次,我在楼梯上站着,突然背后一股力量,把我从楼梯上踹了下去,回头看才发现是有一个60多岁的女病人从背后踢了我一脚。”
“但我知道,她这样做不是故意的,他们是受到了症状的支配才导致了这样的行为,但不能就因为这个,把她整个人都抹杀了,毕竟她是个病人!”
黎主任,37岁,在精神科从事医生工作15年,这里的病人精神分裂症占60%,双向情感障碍占25%,精神发育迟滞占10%,其他大类占5%;说到精神疾病的诱因,他提到,病人自身的社会适应能力和心理承受能力,自小的家庭教育、对自身病症的认识,都有一定影响。
在女性精神病人占比中,20—30岁这个年龄阶段多是情感问题引发病症,这个阶段的人群多为独生子女,很多家庭都存在隔代抚养的问题,遇到重大事件的时候,心理承受能力较差。而40—50岁这个年龄段,处于女性绝经期,也是精神疾病高发的年龄段。
“精神类疾病发病都会有一定的征兆,家人的陪伴是至关重要的,在发现征兆后对患者进行及时的心理疏通,正面的引导、再加上治疗和控制,大部分病症是可以治愈的。”
//是白衣天使,也是家人//
离开时,我问了护士们,这份工作最让他们感到欣慰的时刻?这里的护士们回答都很简单,但却很有力:
“我想是他们经过康复治疗后,家人来接他们时的笑脸吧。”
“这是病人们的目标树,进行康复治疗的病人,我们都会让他们写一下自己的康复目标。”医院一直陪着我的赵护士,把目标树上的叶子抚平。在这颗树上,我看到了病人们清晰的书写:
“早日康复”
“想回家”
“找一个好的工作”
“希望选一个吉日出院”
“想回家上班”
“出去找个好工作,找个好的男人安家”
“出院把我学到的医学知识将给周围的人听,让更多的人得到良好的治疗,让更多人感受到幸福生活,望平安”
“开心,快乐”
写在最后
经过4个小时的相处,我也渐渐放下了自己心中的偏见和恐惧,当走近他们,看到了被“妖魔化”的精神病患者在院内真实的生活状况,内心也是非常感慨的。
在綦江、在中国,这群“特殊”的人群,并不是一个小群体;我们看到的,仅仅是得到救助的一部分人,而另外一部分没有得到有效治疗的,也许是对精神疾病没有相关的认识,造成对精神疾病治疗的抵触。我也希望通过这一篇真实的记录,让大家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