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妈妈怀了二十多次孕，
她说她能事业成功，全靠一次次怀孕，通过胎儿吸收我那天才科学家爸爸的基因。
为了怀孕，她曾无数次嫌我麻烦，想把我害死。
直到她子宫烂掉，再也怀不了，她把算盘打到了我身上。
可我不会让她如愿。
……
我妈妈有个验证她怀没怀孕的独家秘诀。
那就是她床头的奥数和物理竞赛压轴题合集，每当爸爸在家，妈妈一起床就会翻开题册。
如果做不出题，她会叹气说没怀。
如果能连写三页题，她就会高兴说又怀了。
她怀了二十多次孕，每次都是她自己最先发现，比B超更灵敏准确。
一旦怀孕，妈妈会立刻回归工作岗位，把未来几个月的日程精准安排到每一分钟。
除了生我那年，妈妈的生活，按照怀孕与否，划分得十分清楚。
没怀孕时，妈妈会给我梳辫子，读故事书，花大半个下午给我做好吃的饭菜，饭后带着我悠闲散步，给我洗澡，搂着我睡觉。
可怀了孕，妈妈就再顾不上我，她会把我丢给奶奶、丢给外婆、丢给门口的保安，丢给她的学生，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四岁那年，妈妈又一次怀孕，她把我送回外婆老家。
有人说：“你妈妈肯定是想生儿子，所以一怀孕就不管你了。”
我生怕被妈妈丢掉，哭着说不是的，妈妈只是工作忙。
这话传到妈妈耳朵里，妈妈打长途“男孩女孩一样优秀，我家苏语比你家天赐厉害着呢。”
说完妈妈就去打掉了肚子里，已经五个月大的小宝宝，把我接回了家里。
我以为妈妈是为了我，才不让弟弟妹妹降生，笨拙地安慰妈妈。
妈妈揉了揉我的脑袋，“乖女儿，妈妈刚好忙完一个大项目，我带你去旅游。”
妈妈带我去了戈壁滩大沙漠，见到了爸爸。
妈妈说爸爸临时得到通知，要封闭工作一年。
我哇一声就哭了，“爸爸，你以前就好几个月不回家，现在还一年不回家。一年，一年我都长大了。”
爸爸叹气，推迟了进入封闭基地的时间，说要多陪我几天。
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候，每天一睁眼就能看见爸爸妈妈。
妈妈很爱干净，却愿意顶着大太阳陪我玩沙子，又耐心地帮我洗干净小脚丫。
爸爸下班回家会带着我打篮球，妈妈在一旁笑着看我们，给我扇风。
可终究要有分别的时候。
直到爸爸必须工作的前一天，妈妈都做不出习题册上的题。
第二天早上，妈妈来我房间，她拿着习题册沉默很久，忽然对我说床底下好像有别人留下来的一瓶香水，她还没用过香水呢。
我好奇地捡起香水打开，闻了一下，“不好闻。以后我给妈妈买最香的！”
妈妈笑着揉了揉我的脑袋。
没过几分钟，我咳嗽，喘不上气，然后眼前一黑，晕倒了。
医生说我感染了真菌肺炎，恐怕救不回来了。
事关生死，爸爸硬是又请了假，每天守在病床边。
妈妈哭着说是她没照顾好我。
我不记得我打了多少针水，吃了多少药，总之，我出院时，妈妈也拿到诊断单，她又怀孕了。
2
外婆来接我们，她问妈妈，“之前那个五个月大都打胎了，现在怎么又怀，你就可劲糟蹋身体吧。”
“之前那个，顶多能怀三个月。现在这个，还可以怀八个月。五个月的时间差，够我做很多事。”
“你不生，还要打胎？秦优，你疯了！”
“你不懂我。”妈妈摇头，脸上是一种奇怪的笑。
我听不明白，但我不喜欢妈妈脸上的笑，我哭着说：“妈妈，不要怀孕，不要怀。”
妈妈哈哈大笑，对周围人说：“我们平时太宠她了，她吃醋，不准我生老二哩。”
周围人就开始打趣我。
我拼命说不是那样的。
我想要弟弟妹妹，但我不想要怀孕的妈妈。
可没有人听我的声音。
我仰视着妈妈的肚子，好像看见一只怪物在里面对我耀武扬威，怪物渐渐长大，逐渐笼罩妈妈全身，变成妈妈的样子。
我吓得哭：“妈妈！”
妈妈拍了拍我，“苏语，你马上就要上小学了，还这么不懂事？”
妈妈想让我留在外婆身边上小学，她说教我识字时就看出来了，我不够聪明，跟着她去到大城市的学校肯定跟不上趟。
可外婆上街时摔了一跤，不能再照顾我了。
妈妈只好把我带到身边，她请了保姆照顾我，而她自己住在单位，从不回家。
一天电视上放了火箭发射成功的新闻，妈妈突然回家把保姆送回了老家。
她说爸爸可能要回家了，不能让保姆嚼舌根。
没有了保姆照顾，我很快因为肺炎的后遗症发烧了。
妈妈从辞退阿姨后就没回过家，是外卖员发现我昏迷。
医院，医生给我下了病危通知书。
护士姐姐说，“真可怜，一个家人都没来。我看着你，你睡一会儿吧，睡着就不痛了。”
我不敢睡，我还想看妈妈最后一眼。
我等了很久很久，直到爸爸匆匆送来特效药，妈妈才挺着孕肚追到病房。
那一次，全家人都挤在病房里开会，勒令妈妈必须尽到做母亲的责任。
妈妈愧疚地抱着我说对不起，一分钟不合眼地给我换冰块降温，忙前忙后，好像回到了她还没怀孕的时候。
可当爸爸和外婆问起我的肺炎怎么还没断根，妈妈却说：“苏语贪玩，我一不注意她就玩水，说她好多次都没效果。”
我从来不玩水，甚至到城里后，和妈妈相处最长的时间，是她盯着被辞退的阿姨收拾行李那天。
我疑惑地看着妈妈，不知道为什么，老师说要做诚实的小朋友，她却总是说谎。
妈妈悄悄对我说：“苏语，要是爸爸知道我没照顾好你，我就再也不能当你妈妈了，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我要妈妈！”我赶忙说。
“那你就把我们之间的事当成秘密。”
我懵懂点头。
妈妈说要向爸爸和外婆表明照顾我的决心，又一次打了胎。
我不敢告诉爸爸，妈妈已经不是第一次打掉孩子了。
因为这也是妈妈的秘密。
后来，我和怀孕的妈妈之间，有了多到数不完的秘密。
她上班路上想到一个公式，忘了我也在车里，把我锁在夏天中午的车里一小时。
忘了我也要吃早饭，只准备了她一人份的脑力营养餐，随手给我一瓶过期酸奶，让我上吐下泻了一星期。
接到论文评审组的视频电话，忘了我还在房间里，把我和燃烧的炭火炉一起锁在房间里，我差点一氧化碳中毒。
妈妈怀孕时，总是忘，总是忘。总是害得我差点死掉。
我有时候很想晃一晃妈妈的肚子，问问她，我的妈妈被藏到哪里去了。
可每次怀孕，妈妈都很骄傲，她说怀孕时的她最聪明，是天才。不怀孕她什么都不是。
靠着这短暂一阵的天才时间，妈妈当教授、开公司，年纪轻轻就成了化学学科赫赫有名的泰斗。
妈妈很成功，所以她对我的要求也很严格。
从我上小学开始，妈妈就说：“苏语，所有人都等着看你爸和我的孩子有多少成就，所以，你不能让人看轻，你要当奥数冠军，要考清华。”
3
可我没能遗传到爸爸的高智商基因。
以前妈妈教我写字时，就说过我笨。
我进入小学后，别的同学能背几百首古诗、能心算早早加入了少年班、能用好几种语言和外国人交流。
只有我，总是回答不出老师的问题，也没有任何特长。
妈妈说，她在工作中，只有别人听她的份，唯独来学校接我，要看比她职级低的同事炫耀。
我努力学习，却学不会。
妈妈气得把我从附小，转学到一所普通的小学，又请了家教老师来帮我补课。
家教老师总是在老师上课前，就把知识点教给我。
渐渐的，我竟然成了班级里的第一，被老师夸赞聪明。
妈妈总算有了面子。
直到爸爸工作调动回京，每个星期都能回家一趟。
爸爸回家的第一个星期，给我补课的姐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爸爸，“您就是新闻里的……天呐！”
妈妈看到这一幕，当天就辞退了家教老师。
爸爸对此没什么意见：“也好，咱们小语才多大，没必要揠苗助长，以后就开窍了。”
“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破格被选进科学院了。”妈妈接着说：“我暂时辞职，在家照顾小语。”
妈妈带着我搬进爸爸单位里的家属院。
爸爸终于能每天晚上都回家了。
妈妈也每天陪伴着我，亲自教我念书。
无论我多笨，她都不生气。我听不懂，她就一遍遍耐心讲给我听，比学校里最温柔的老师还温柔。
我听到她偶尔给外婆打电话，说：“这次我打算好好生孩子了，所以特意搬到家属院远离实验辐射，也不敢生气，生气万一怀畸形儿就惨了。”
于是我总故意惹妈妈生气。
我害怕一觉醒来，妈妈又变成那个大肚子的妈妈。
妈妈却好像变成了不会生气的假人，一天早上，我看到妈妈刷刷刷又写了三页题。
我吓得尖叫，捶打妈妈的肚子，“把妈妈还给我！还给我！我要我的妈妈。”
妈妈皱眉拉着我的手，“苏语，怎么了。妈妈不是在这吗？”
“不！你不是我的妈妈。我要妈妈。”
妈妈对爸爸说：“苏语长期住在家属院，没同龄伙伴，心理出了问题。”
爸爸和妈妈说了很多我听不懂的名词，最后爸爸说：“苏语年纪小，是应该接触同龄伙伴。”
妈妈把我送回了外婆家，让身体刚好一点的外婆接送我上学。
外婆有时会给妈妈打电话，一次我听到她在“苏语那么小，也没有哪里不聪明，就算比不过你和她爸，那健康也就够了，你凭什么嫌弃她。”
我悄悄走远了，装作没听见。
外婆打完电话，抱着我哭：“苏语啊，以后你记着，不要打弟弟妹妹，就算打，也不能让你妈看见。”
我点头，我意识到，妈妈这次真的很想生下孩子，因为她觉得我笨，所以她想再生一个。而她记恨我打了她肚子一下。
我不知道以后我会怎么样，有了聪明的弟弟妹妹，妈妈会不要我了吗？
六个月后，妈妈又瘪着肚子回家了。
她哭了一整天，我在门边悄悄看了好几次，她都在哭。
我翻着字典，看到妈妈的病例：多次流产导致的子宫壁薄，无法保住孩子。
外婆在厨房里悄悄抹眼泪，“都是命啊，以前怀了不生，现在想生反倒生不出了。”
我听完，去问妈妈：“妈妈，你以后都不会大肚子了吗？”
妈妈手边放着她经常写的习题册，听到我的话，她抬起手，恶狠狠打了我一巴掌。
外婆急忙赶来把我抱在怀里，“是你作践自己身子变成这样，闹什么。”
妈妈大哭起来。
我很疼，却很想笑，妈妈不会再大肚子了。
妈妈不会再变样了。
当晚，妈妈收起习题册，对我道歉：“苏语，妈妈不该打你。妈妈只是太伤心了，对不起，以后妈妈好好对你。”
妈妈一天都没再休息，又带着我回家了。
她把我放学后的时间报满补习班，要求二年级的我，每天从早上六点学到晚上十二点。
她每天检查我的试卷，我错一道题，她就会拿出我还在附小念书时拍的照片：
“我办公室你张阿姨的孩子，英文说得很好，被选中给别国的元首送花握手。
“你爸同事的女儿，昨天又发明了一项专利。
“你以前的同桌，已经跳级上初三了。
“你呢？？？”
订阅解锁TA的全部专属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