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老段全民故事计划
肖肖就像个小大人一样哄着阿华,阿华不吃,她就一直举着碗,翻来覆去地说刚刚从我们这里听去的套话,说着说着就跑题了。
—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个故事—
一
我是一名心理治疗师,第一次见到阿华,是我到情感障碍科报道的第一天。
那天因为堵车,到科室的时候,大家已经交完班,正准备进病房查房,我跟在队伍最后面,刚刚进病房就听到走在最前面的主任压低声音呵斥:“这么严重的情况也收,你为什么没请示,问过二线没有,住院总呢?医务科报备没有?不确定的事情不会打电话问吗?”
如果不是大家一副面面相觑的模样,我都怀疑“情感障碍科的主任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这句流传已久的评价是不是在诳我。
被主任训斥的是个年轻医生,刚独立值班没多久,大家都悄悄踮起脚尖去看今天被查房的病友,我在后面被挡得严严实实,只看到年轻医生一直解释着什么,主任却一点都不买账:“五点?五点怎么了?早上五点就不用干活了?这种暴露的伤口感染率有多高知不知道?现在不要给我解释这么多。
“马上去给医务科打电话,叫他们想办法把人转走。”主任说完停顿了一会儿,又对另一个医生说:“你去拿两个换药包来,多拿点棉球碘伏和纱布。”
一下走开两个人,我顺着缝隙,终于看到了那个被约束在床的年轻病人。
看他的模样也就二十七八岁,满头大汗、双眼紧闭,胸廓的起伏很低,不时转动的眼球和颤抖的眼睫毛显示他并非对外界一无所知。
此刻的他,双手双脚被分开用专门的约束带绑在床边,还另加了一条帆布带横在胸前然后绕到床头打结——这种绑法一般是为了防止病人突然坐起。
年轻男人双手握拳,双手前臂及双脚膝盖往下的小腿部分,有很多新旧不一的划痕,左手手腕的伤口被纱布覆盖着,鲜血已经渗透纱布;而他右手手腕的伤口看上去已经初步结痂,没有纱布包裹,反而可以更清楚地看见那些比前臂更深更密集的划痕:只一两道长出肉芽组织的狭长疤痕,其余全是深深浅浅的痂皮,甚至还有些形状奇怪、皮肉外翻的狭长伤口。
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左脚,被枕头垫高摆出特定体位,暴露出跟腱旁边的菱形伤口,深可见骨,伤口旁边残留着固定纱布用的小段医用胶带,却没有纱布,他像是没有知觉,一直小幅度地转动脚腕,任由伤口渗血,蓝色条纹的枕头上也全是血迹。而这些都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伤口是在他的咽喉部。
年轻男人的喉结往下一点,有一个血肉模糊的血洞,出血量很小,血洞里随着男人胸廓起伏隐约可见白色的不明结构,伴随费力的呼吸声,氧气面罩被他蹭歪,他的嘴唇一直蠕动着,从喉咙里不时发出粗哑的“嗬嗬”音。
打过电话的年轻医生回来在旁低声解释:“据报警的邻居说,男子身上的伤口都是自己用电锯划出来的,家属还没有联系上,出租房里发现医院住院的出院证明和没吃完的药,男子在那边的急诊室一直很激动,有很强的自伤念头和举动,无法有效沟通后被送入我院,目前各项生命体征还算正常,各项检查结果无异常,想等他的精神症控制以后再转回去处理其他问题。”
主任听了他的解释反而更气:“医院,只有基础的抢救设备,一旦感染,风险有多高你明不明白?难道他们连约束带、镇定剂都没有吗?会不会分轻重缓急,这么多口子不住他们的重症监护病房,跑我们这儿来干什么?”
年轻医生头被训得都快要将头埋到地上了,主任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病床上原本还算安静、正在换药的男子突然躁动起来,他依旧紧闭着眼睛,双手握拳用力扭动得青筋暴起,企图借助手臂和腰部力量坐起来,却被打横的帆布带限制住,只得左右摆动,把医院那种老式的铁床架子摇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躁动后,男子的左手手腕和左脚伤口再次渗出鲜血,右手手腕的血痂也因为摩擦约束带裂开,鲜血丝丝缕缕地渗出来,大家赶紧七手八脚地帮忙按住他各个关节处,一边细声安抚,男子呼吸加重,喉咙里的“嗬嗬”声愈加强烈。
我看着男人挣扎的样子总觉得漏了什么,这时旁边不知哪个医生小声地问了一句:“舌头检查过没有?”
“医院那边说,舌头上有伤口,自己咬的。”
此话一出,大家都沉默了,很棘手。
二
“这样耗着也不行,先让他安静睡一觉。”主任说完就走了,大概是要亲自去找医务科。
护士随即配好针剂,大家又是七手八脚帮她按住男人,把针打上。
男子又开始挣扎,期间再次崩开伤口,被我们强制性地用纱布按压止血,还好咽喉部的渗血没有再扩大,就这样僵持了十分钟左右,可能是看我们一时间不会松手,也可能是因为力气用尽的缘故,年轻男人再次安静下来。
咽部的伤口因为渗血少,消*后用纱布再次封口固定,其他部位的伤口渗血,我们拿无菌纱布帮他压迫止血,也顺带限制他的活动,就怕他再躁动。
他就是阿华,考虑到他的表达不便,医生查房时都是封闭式提问,可以用点头或者摇头来回答,可是阿华始终闭着眼睛,不做任何反应。
年轻医生拿来开口器和压舌板,想要检查阿华嘴里的伤口,但是无论怎么劝,阿华始终都是抿紧嘴巴,无奈之下,就这样干耗着。
这时,有两个高年资医生特别默契地开始讨论“咬舌自尽”的话题。
“前几天看电视,里面有个咬舌自尽的反派没死,我后来特意去查了资料。”
“什么资料?”另一个医生搭腔。
“咬舌自尽属于误传,舌下的血管就算被咬破,出血量也不至于要人命,有研究说舌后坠会引起窒息,咬舌的人只有在意识不清或者严重的锥体外系副反应的情况下才有非常小的机率发生,还有个说法是鲜血回流被反吸进肺部……”
到目前为止,阿华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我们根本无从分析患者的心理特征,会不会受这类引导,大家心里都没底。
两位有经验的医生,也只能是以这种方式作为尝试。
阿华胸廓的起伏轮廓大了点,大家一看有戏,便装着一起讨论这个事,年轻医生顺着大家的话又劝了阿华几分钟,尝试用压舌板掀开他的上唇,露出紧闭的牙齿,又用了点巧劲,阿华就像是放弃了抵抗一样,顺着力道张开嘴巴。
舌头上有明显的伤口,没有再出血但有感染的倾向。
由于阿华的脖子以及舌头上都有伤口,要暂时禁食,予以静脉输液营养支持。可是阿华并不配合输液,哪怕有约束四肢和胸前帆布带,钢针也总是因为阿华的躁动戳破血管,导致护士最后不得已就换成了留置针头。
之后,阿华的大部分时间都是睡着的状态,我们才都松了口气。
三
第二天早上交班,当班护士说,阿华一直表现得很安静,下半夜为了让他睡得舒服点,便解开了横在胸部的帆布带,只留下四肢约束。
谁知阿华睡醒后趁护士查房不备,强行坐起来,用嘴把手背的留置针头咬下来,身上的伤口再次裂开,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护士只好重新全身换药。
从那天开始,大家对阿华的评估和治疗变得更加细致,留置针当天用当天拔,药物换成入口即融的口崩片,多种治疗方式同步进行。虽然阿华又闹了几次,但是他的每次挣扎都只会换来更密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