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0世纪以来，本草研究名家辈出。赵燏*、刘衡如、尚志钧、谢宗万、马继兴（以齿为序）虽已故去，但先生们的学术传承有序，治学精神永存。世纪回眸，追忆这些先生们的治学经验是本草文献研究继承创新的基础。
生药本草学家谢宗万治学经验录
撰文：郝近大
谢宗万先生一直致力于研究考证中药材品种基原，鉴别药物的真伪优劣，澄清中药混乱品种。他善于在复杂的异物同名药物中，结合药材传统经验鉴别考证出我国历代传统药用正品中药，区别出地区的习用品和其他错用、混用品。近年来，在多年中药品种调査研究实践和总结中药混乱品种发生与扩展蔓延规律的基础上，创立了指导澄清中药混乱品种的中药品种理论（品种十论）。谢先生之所以能取得这样的学术成就，无疑与他自己的一套治学经验与方法分不开。
（照片由郝近大教授提供，特此感谢！）现代生药学研究与历代本草一脉相承
谢先生在生药学家赵燏*的指导和影响下，始终把祖国传统医药学同生药学研究紧密结合起来，非常重视历代本草的研究与利用。他认为，本草是我国医药宝库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研究生药如果脱离了本草，就等于割断历史，脱离祖国医药学体系，就成为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多年来，他反复研读，苦心钻研历代本草，从中汲取精华，使之与现代生药学相结合，开创了自己的研究途径。如他新近提出的药材品种延续论与药材品种变异论认为，中药品种从《神农本草经》的种发展到现在的种以上，从古至今就是处于药材品种的延续与变异二者的相互交织之中，这是对中药材品种发展的高度概括，只有在逐一厘清数百以至上千种中药材在历代本草中的变化情况及掌握现今用药实际的基础上，才能提岀这种具有普遍指导意义的理论观点。谢先生认为历代本草中对药物或其原植物形态的记述往往比较简单但却不可忽视，要反复领会，有时非常扼要，常常一两句话就说到关键之处，很能解决问题。如药用芫花，目前常见的商品有二种，一种是紫花的，另一种是*花的，何者是传统的正品呢？吴普（《吴普本草》）曰：“花紫赤白者，二月实落尽，叶乃生，三月三日采花”。其所述虽寥寥数语，但是从紫色、先花后叶，三月釆花这三个重要环节来衡量，就可以肯定传统的药用芫花和现时开紫花的芫花DaphnegenkwaSieb.etZucc.（瑞香科）是一致的，而与开*花的一种*芫花（河朔荛花，WikstroemiachamaedaphneMiesn.在花色和花期（夏秋开花，非为春季）方面都不符合。
中医药传统理论指导药物品种考证
一般搞中药材品种考证者，往往多注重文献中对植物形态及药材性状的描述。但谢先生多年的经验，特别强调中医药传统理论，尤其是有关药物的四气五味、有*无*、七情畏恶、配伍宜忌、功能主治等理论对药物品种考证的指导作用。他认为，考证药物品种，一方面要了解药物品种在不同时代的变迁情况，同时还要注意该药的实际药性功能，必须与主治疾患相适应，务使两者互相协调不能矛盾。在实际研究工作中，尤其是对古方中药物考证，有的根本无药物形态描述，只有依靠中药传统理论结合现今实际用药情况，才能得出较为可信的结论。
如通草和木通在本草及古方书中历来存在名实相混的问题，二者混用纠葛不清。谢先生在考订《伤寒论》当归四逆汤方中之通草为何物时，是这样分析的：当归四逆汤由当归、桂枝、芍药、细辛、炙甘草、通草和大枣七味药组成，全方有温经散寒，养血通脉之功，主治寒伤厥阴，血脉凝滞，手足厥寒，舌淡苔白，脉沉细或脉细欲绝者。方中只有以木通科植物木通Akebiaquinata（Thunb.）Decne.才能有协助诸药通利血脉、使寒得散、血脉流通、阳气畅行于四肢而手足自温、脉象自和之效，而五加科的通脱木（通草）Tetrapanaxpapyriferus（Hook.）K.Koch则不能代木通奏其功。
又如谢先生曾指导笔者作过一项烟草药用历史的专题研究，在考察文献时发现，《植物名实图考》中绘有一幅精致的茄科烟草的植物图，并附言此即《滇南本草》中所记之野烟。事实上《滇南本草》成书之时（年），烟草尚未传入我国，对此又如何解释呢。最后还是通过考证药性记载而找到答案。《滇南本草》野烟条云：“性温，味辛麻，有大*，治热*疔疮，痈疽搭背，无名肿*，一切热*疮……以单剂（煎服）为末，酒合为丸，人名清龙丸”。治热*疔疮及一切热*疮，性温之药，似难奏此功，且凡患热*疔疮者，多为阳强多燥多火所至，亦实非温热药所宜。同时这里所记野烟是以煎剂或丸剂而内服的，据分析烟草中含有大量可致人死亡的烟碱，事实上若以未加任何处理的烟叶煎汤或为末和酒内服，其对人体的中*作用是可想而知的。由此断定《滇南本草》所记“野烟”不是茄科植物烟草NicotianatabacumL.，《植物名实图考》的作者吴其浚犯了张冠李戴的错误。
近年来，谢先生在广泛利用中医药传统理论考证药物品种取得大量实例的基础上，提出了中药品种性效相关论。主要论点有三：①种类不同性效有别；②品种相近性效相似；③品种虽同，在一定条件影响下性效可变。这三个论点对考证古医方中所用药物品种，开发利用中药新品种新资源，利用可变因素提高药物疗效等方面都具有一定理论价值和应用价值。
师古而不泥古，注重实际调査
谢先生认为，搞中药品种的考证与鉴别，固然离不开历代本草，但亦不应处处为其具体的文字记述所拘泥，必须要用历史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在历史发展的长河中，今人总要胜过古人，否则时代就不会进步，要充分认识到前人著述所处的时代背景与社会背景，要考虑到一切事物（当然包括药物品种）都不是一成不变的。“药材新兴品种优选论”就是在这个指导思想之下建立的。
如枳实、枳壳，考证《本经》所记品种为芸香科枸橘Poncirustrifoliata（L.）Raf.。一直延续至唐代，到了宋代，枳实、枳壳的正品已发生了改变。《图经本草》云：“今医家以皮厚而小者为枳实，完大者为枳壳……近道所出者俗呼臭橘，不堪用。”这里所提之臭橘即枸橘。即从宋代起枳实、枳壳的正品已变为芸香科的酸橙CitrusaurantiumL.，这就是历史上枳实、枳壳的新兴品种，而且一直延续至今。《中国药典》亦对之加以肯定，收为正品。
谢先生非常重视实际调査，因为不少在文献中难以判断解决的问题往往通过实地观察则能迎刃而解。例如白前与白薇本是不同药性、不同疗效的两种药物，而历代本草对其品种、性状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目前全国各地的异物同名品种也竟多达数十种，更有甚者是不少地区将二者颠倒错用。对此谢先生根据唐代《新修本草》所提供的线索，抓住白前与白薇在生态习性上的不同特点，亲自深入二者产区进行调査采集。终于发现生长在江边或溪滩的是白前，生长在山地的是白薇。从而澄清了多年的混乱。
博釆众长，善于融汇贯通，总结提高
谢先生经常对人讲，他对中药材品种的鉴别经验不是继承自哪一个人的，而是综合各家之所长。谢先生早年曾正式拜常崇光师傅为师，非正式的师傅则更多，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去拜访当地有名望的药工师傅，向他们虚心求教学习传统鉴别经验。谢先生讲，有些师傅的经验虽不十分全面，但他们确有自己的“绝活儿”，如能把他们的经验都掌握到手，就大大丰富了自己。中药鉴别经验的积累是长期形成的，传统经验语言精炼，生动形象，十分可贵。例如形容野山人参为“芦长碗密枣核艼，紧皮细纹珍珠须”；形容三七为“乳包、丁头、铜皮、铁骨、菊花心”；形容天麻为“鹦哥嘴，扁圆体，点轮环，圆盘底”；形容海马为“马头蛇尾瓦楞身”……这些都是经验鉴别精华之所在，谢先生对此十分重视，这在其所著《中药材品种论述》一书中有很好的体现。
对重点品种不明的药物，谢先生必定要追根穷源，一直下到最基层和原产地，由具有丰富经验的老药农带领采集其原植物，通过植物分类鉴定品种，弄清其基原。老药农在采药方面的经验也是重要的学习内容。
谢先生同时体会到，要想在中药材品种研究上真正有所成就，光掌握经验鉴别是不够的，对现代科技知识与方法也必须多方理解和掌握。这样才能融点滴局部经验在一起，形成具有宏观指导意义的理论。前面所提到的中药品种理论（品种十论），就是谢先生把传统的药材鉴别、本草考证、中医药理论和植物分类学、生药学、化学、药理学等现代科学内容紧密地结合在一起，而对中药理论的一种新发展，无疑对促进中药事业的振兴是有益的。
谢先生在学习和工作上的刻苦精神亦十分令人钦佩。他讲，干我们这一行的一定要多读书，涉猎面要广，本草古籍要学，经史子集杂书要看，现代书籍要读，杂志刊物要定期浏览。多年来他所做的读书笔记和抄录的文献索引卡就有几十盒。他虽已年近古稀，每年仍坚持下基层，深入药材产区调査研究，进图书馆考察核实资料，每日坚持工作到深夜，孜孜不倦。他总是把古人的名言“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作为自己工作和学习的座右铭，并以此激励他的学生们。
本文为年度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获奖论文。
本文原刊于《中国医药学报》年第7卷第3期
（照片由郝近大教授提供，特此感谢！）
郝近大教授同意本
